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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文学:青苔不会消失(1)
2022-07-31

青苔不会消失,只要世上还有最后一个穷人。十二则惊心动魄的灵魂故事,挖掘出中国社会底层的真实故事。

命运的门槛

堂屋地面生出了一层青苔,黏土结成鱼鳞。陈年的门槛不足以隔住门外院坝的生荒气,只是阻碍了奶奶折叠成铁板桥的身形。

奶奶的背已经从腰上完全塌下来,似乎被取去了脊椎,个头比九岁的杨轩还低。门槛对于她近于天堑,却不时还需提上半桶水。过槛的时候,她把水桶先放到地上,双手举起搁上门槛,再提起放到门槛里边。人随后再扶著门槛翻过去。三个动作连为一体。灶屋的门槛无法逾越,奶奶人先越进去,水桶放在槛外,蹲在灶屋地上舀水上灶。

水管子接在门前,积水汇成一条小河,几乎隔断出入家门的道路。杨轩坐着一个小板凳,就著水管子洗菜,手指渐渐在大盆的冷水里变得通红。这是她放学后和奶奶的分工。

在这座湘西新晃县侗族人家的木屋里,仅有的祖孙两人似乎并非真正的主角。堂屋地面横亘著老鼠打出的蜿蜒壕沟,蜘蛛在残存着“金炉不断千秋火,玉盏常明万岁灯”字迹的神龛张网。屋顶和卧房地板都在自顾腐朽,无声地塌陷,眼前就要断裂。下雨的天气需要拿盆子在地上接水,室温和潮气同门外没有区别。仅有的人气保存在祖孙同睡的厢房,一床纠结破败的棉絮底下。

家里不肯安分的母猪成为星期六的主角。从下午开始,它不断地拱破圈栏,游荡到邻居家的圈栏跟前和大门前面,固执地待着。杨轩和奶奶要把身量比自己大出很多的母猪赶回圈,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得不求助邻居。

这头母猪有一副成年的架子,膘肉却消瘦到了极致,肋骨根根可数,似乎除了肚子,身上的皮都不够用了。对比邻居家圈栏里的母猪,似乎不属于一个物种。

两家小猪的对比也有一种不真实感:邻居家的晚生二十天,但已经长到一尺多长,个头圆滚滚的,看起来随时可以出手变钱;杨轩家近两月的小猪个头看起来却像是奶猪,簇在一起就被垫草掩没,它们本来可能的身量被粗劣、缺乏的食物所束缚,完全消失不见了,就像本地小孩子的个头。

母猪无法安宁的原因是发情,正在等待配种。说好了今天来的走猪人推迟了一天,造成了这种混乱。兽医站的人工授精虽然及时,但价格高出公猪配种二十块,还不能赊欠。杨家只能坐等走猪人前来,而因为没有现钱,在走猪人心中自然排在了后面。

不仅猪食不足,祖孙两人的口粮也成问题。木屋二楼最大的一口瓮里,白米已经挖见了底,只有另外两口小坛子没动。这些米是爷爷在世时存下的谷子打成的。“到明年夏天就吃完了。”杨轩用郑重的语气说,显然是出自奶奶。在奶奶的卧房里也没有看到本地人家常常围绕在床褥周围的袋袋谷子。楼板上另有一堆生满芽子的土豆,是为明年春天留的种子。此外是几麻袋猪吃的玉米面和谷糠,比人的口粮更为显眼。

把缺少的口粮煮成熟食,弄到人和猪的嘴里,是一件艰难的事。煮米有一口爸爸留下的电饭煲,杨轩只需要淘好米,熟练地按下开关。但上灶煮猪食和炒菜远为复杂,并非她能对付的事。

发火是头道工序。家里缺少别家的引火细柴,前几天下雨,从树林拾来的松树皮带潮,奶奶佝在灶门口,抱着一根吹火筒,怎样也无法弄燃,灌了满灶的浓烟。这泥土灶台是爷爷手里打的,对于缩小了身形的奶奶和杨轩来说都太庞大了。但敞口的几口大锅对于猪的胃口却是必需。

总算灶膛里冒出了火苗,猪食微微地冒出了热气,这边奶奶要炒人吃的菜。

站在地上的奶奶够不着灶台,需要一个小板凳,跪在上面,用一个长锅铲伸到大铁锅里慢慢地炒,就像一个小孩在对付一件过于庞大的东西。实在支撑不了的时候,就由还不熟悉油、盐、咸、淡的杨轩上手。她站在与她身高持平的灶台前,在奶奶的指点下,持长铲一点点地翻动锅里的白菜萝卜叶。

杨轩上学的时候,奶奶往往放弃了炒菜,只是一点汤水或红薯对付。

吃饭的时候,奶奶没法上桌,坐着小板凳佝在地上。更多时候,她蹲到门槛旁的地上,饭碗搁在门槛上,这样更方便些。吃饭吃到一半,她似乎会忘掉这件事,望着远方出神,脸上是一丝像风霜凝结无从化开的笑容。杨轩则擎著有裂口的粗瓷碗,用力地往嘴里扒著饭粒,似乎在努力吸收有限的营养与发育成人的机会。

吃完饭洗碗是杨轩的事,拿一块丝瓜瓤子,踮脚够著锅底,洗一道清一道,涮锅水一勺勺舀进旁边的猪食锅里。

从引火到炒菜一直没拉亮电灯。由于煮饭,祖孙两人每月要用掉十几块电费,奶奶已经习惯了在俭省的黑暗中活动,似乎她在浓重烟熏中半闭的眼睛,并不耗费灶屋里稀缺的光线。晚上临睡,杨轩给奶奶担水到没开灯的厢房里,两人在黑暗里洗脚。

正房锁上了门,在年代深处发黑的木屋,遗留在完全的黑暗中。在父亲留下的房间里,被褥在返潮,似乎能摸出水;旧年的音响和电视失声,失去了电器的性质;抽屉里,妈妈的相片莫名失踪,怎么也翻找不到,只有一张陈年的结婚证,来自杨轩出生前的年代。

一副本地家常的火桶,供小孩子烤脚取暖,像家里废弃塌陷的火塘,只余冰冷,杨轩平时只能去邻居家火塘上蹭暖。风声穿透了瓦檐和楼板,带走依稀的体温。

这座祖传的古老木屋,屋顶下已没有活气,不适宜人栖息。(末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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